年冬,我所在的家乡小城发生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。
一个叫张强的小孩,被他爹做成了长生膏。
01.
张强是我小学三年级的同班同学,大概因为他母亲有精神病,导致他的智力也不怎么正常,快十岁了连十以内加减法也算不清楚,因此又得了个憨子的外号。
那天我们正在上课,憨子他爹来到教室门口,说憨子他妈快不中了(河南方言,意思是人要去世的意思),让憨子回去见最后一面。语文老师赶紧让憨子跟他爹离开,然后又用此事做例子教育我们生命是如此脆弱,要好好孝敬父母之类的。
临放学时,考虑到马上要期末考试了,班主任让几个离得近的给憨子送课堂笔记。
一番推托,最后任务落在我和王超的头上。
憨子家位于县西一个小树林的前边(这事发生不久,附近房子被推平,建了个煤球厂),过马路后还要走一段荒地。正是寒冬腊月,我和王超穿着臃肿的棉袄棉裤,没走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歇几分钟。
就这样走走停停,直到天黑才看到憨子家亮着的煤灯。
这时王超就闻到一股煮肉的味道,我说他是饿晕了他还不服,让我对着风好好闻闻。我站在风口处使劲吸鼻子,确实闻到一股香味,看方向正是从憨子家传过来的。
我们猜测,应该是憨子爹可怜憨子妈,就买些肉让她吃顿好的,步子立刻快了许多。
等来到院外,先敲门,敲了好久憨子爹才过来,开了条门缝问我们是谁、要做什么。我们说明来意,憨子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憨子已经睡了。我们当然不信憨子睡这么早,怀疑憨子爹是不想让我们进去,就大声喊憨子的名字。
喊了好大一会儿,连附近邻居都惊动了,憨子却始终没有回应。这时憨子爹指着小树林说,憨子捡柴火去了,你们要是不怕黑就进去找他。我们当然不敢进小树林,就把班长的课堂笔记交给憨子爹,临走时王超实在忍不住了,问家里是不是在炖肉?
憨子爹笑:「那不是给你们吃的。」
我们带着遗憾各回各家。
一夜无话,第二天到学校后,把前前后后如实汇报给班主任。
中午,在班主任和语文老师的带领下,我们一行人再次赶往憨子家。这次主要是学校那边想看看情况,如有必要会组织全校捐款。
大人出面好办事,憨子爹终于让我们进了院,刚进去就看到正中间的空地上摆了两条长板凳,板凳上放着十多个瓷碗,里面装着糨糊状的黏稠。趁憨子爹和班主任说话的工夫,我探头看了看,发现是一些还没完全干涸的肉汤。
02.
那年代物质匮乏,大人小孩都馋。我看着近在咫尺的肉汤,脸上面无表情,嗓子里的口水却不住往外流,正犹豫着要不要铤而走险,王超先一步下手,拿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,被语文老师从后面踢了一脚制止。
班主任和憨子爹闲聊了几句后,问憨子在不在家。
「强子去街上买药了,这娃干啥都慢,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。」憨子爹搓着手,脸不知是冻的还是被风吹的,看上去青中带紫,「你们要后白有事,就先回去。」(后白是我们这边的方言,下午的意思。)
班主任摇摇头说,后白学校也没啥事,等一会儿吧。
我们就在院子里等,等了也不知多久,直到天黑也没见憨子露面。中间经班主任提议,憨子爹让我们隔着窗户看了眼憨子妈。由于窗户比较脏,再加上光线不好,只能看到盖着大红被子的床上躺着一个背对着我们的长发女人。
语文老师比较感性,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,问憨子爹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,班主任也说学校领导对这件事十分上心,让憨子爹不要不好意思,有啥要求直说就行。憨子爹摆着手连说不用不用。
在她们说话的时候,我一直盯着那截长发。
几个星期前,我在东边那个录像厅看了一部鬼片,由于没看到片头也不知道片名,但里面有一个情节记得格外清楚(一个道士教育他的徒弟,说生为阳阳生动,只要是活人,哪怕昏迷昏睡也会时不时动弹一下,那徒弟就问时不时是多久,道士说十分钟)。
我就一边盯,一边在心里默数。
数到三百多,那截长发果然动了一下,我正惊喜着,忽然从头发的间隙中看到一只眼睛。
原来她不是背对着我们,只因仅露一个脑袋又用头发遮挡面部才造成背对假象,在我们刚才看她的时候,她也在看着我们。
03.
我当场就蒙了,迷迷糊糊,连怎么坐回院子也不知道,直到天黑才逐渐缓过神。那时憨子还没露面,班主任要回家给她上初中的孩子做饭,和憨子爹交代了一句后就带我们离开。路上,王超神秘兮兮地抬起袖筒,让我猜猜他手里有什么好东西。
我懒得猜,没搭理他。
他自讨没趣,主动将拳头从袖筒里伸出,里面握着之前抓到的那块肉。
「喊哥,喊哥就分你一半。」
我喊了声「哥」,他「嗯」了一声将整块肉放进嘴里,我气得不行,拽住他打了两拳后问他好吃不。他摇了摇头,蹲在地上哇哇猛吐。
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商量了一下,决定分兵两路,班主任带其余学生回家,语文老师带我和王超去卫生所开个止吐药,顺便问一下憨子的动向。
到了卫生所,老医生给王超把了把脉量了量体温,先开包中药让他就温水服下,又按着打了一针退烧针,等他稍好一些,问这两天有没有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。
王超估计是怕语文老师责怪,哼哼唧唧不说实话,最后被我出卖。
得知憨子家有十多碗肉汤,老医生十分疑惑,说快到年关了,养猪的都想多喂几头到时候卖个好价,憨子爹在哪买到这么多?语文老师趁机问他憨子是不是来这买药了。
「没啊,再说那娃脑子不中,他爹会放心让他拿钱出来?」
「那不是他妈不得劲嘛,他爹得在家看他妈走不了。」
「他妈?」老医生愣了一下,问,「你们见过他妈吗?」
老医生这句话给我提了个醒,事实上,我从来没见过憨子妈。
不但我没见过,连学校里的老师也没见过。
因为憨子他们是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的,再加上憨子爹一直说他妈有精神病,怕她出去惹事就整天把她关在屋里。长期以来,我们对憨子妈的认识,仅限于憨子爹的一面之词。至于憨子,他连自己的事都说不明白。
「你应该见过吧?」语文老师心思细腻,「她来这也好几年了,应该到这买过药?」
老医生摇头,表示自己也没见过憨子妈,不过两个多月前,憨子爹曾过来打听一件事,一件让他百思不得解的怪事。
04.
「啥怪事?」
「你们——」老中医本来看向我和王超,说了个「你们」后摇了摇头,「你们肯定没听过」,把头转看向语文老师:「妮,你年纪大些,有没有听过双命这个东西?」
这一次,连见多识广的语文老师也目露迷茫:「啥玩意?」
在我们的追问下,老中医长话短说。
差不多十五年前吧,全国各地兴起一股气功热,我们这座小县城也卷入其中。
当时修炼气功的人,根据其行为目的,可大致分为三伙。
第一伙人求名,想成为严新那样的气功大师;
第二伙人求利,想成为张海那样的商界传奇;
第三伙人最狂热或者说最纯正,求长生。
之前提到的双命,就是某气功组织的长生纲领。
那年,医院的代表到该组织参观学习,有幸见到了组织首脑王梅花。
在王梅花看来,人有双命,活着的时候是生命,死了之后是灵命,生灵循环往复,若有将死之人通过秘法修正元灵,即可打破循环跳出轮回。
那年是,此后不久,该组织因涉嫌封建迷信被强制解散,核心成员包括王梅花都被判刑。从那时到现在,将近十年的时间里,再无半点与该组织相关信息,直到两个多月前憨子爹的出现。
「他问我,双命之说是否有医学依据。」
老中医第一反应是,憨子爹是那个气功组织的核心成员,因为只有核心成员才能接触到双命理论。后来又觉得不对,那些核心成员都是些老头老太,放到今天能活着就算本事,绝不可能返老还童。
这事确实有些奇怪,不过也没什么好深究,毕竟人生在世谁没点小秘密,再说气功爱好者又不是杀人放火,管他弄啥。闲聊了几句,等王超的情况又好了一些,我们便起身告辞。
之后几天平安无事。
星期五下午放学后,我们再次前往憨子家,这次要给他们送些米面,所以除了原班人马,还多了一个教体育的赵老师。
好巧不巧,憨子又出去了,这次是去小树林捡柴火。
「怎么每次来都见不着他?」赵老师将装米面的袋子放在墙角,拍着衣服上的灰尘走向院子里的老井,「洗个手,里面没上冻吧?」
本是随口一问,不料憨子爹马上变了脸色:「冻住了!」
「这么早就冻住了?」赵老师已经站到了井口,说着伸着头往井里看,「这么多柴火?唉?那是啥?」
听赵老师这么喊,我们几个闲不住地都围了上去。
只见井下凌乱堆着许多树枝木条,在靠近西侧井壁的地方,树枝与木条之间卡着一团脏兮兮的东西,又黑又破,像是憨子经常穿的那身棉袄。
05.
我们立刻问憨子爹这是怎么回事。
憨子爹也马上给了个听起来很合理的回答,说憨子前两天去树林捡柴火,天黑看不清,衣服被树杈刮了个大窟窿,要放到以前肯定是缝缝补补又一年,现在憨子妈不得劲下不了床,自己粗手粗脚不会针线活,便换了一身,原来的破袄就当柴火用。
「都恁多柴火了,咋还捡?」赵老师看了眼手表,「都四点多了,再过一会儿天又黑了,他得捡到啥时候?」
「那可说不好,强子这娃脑子少根筋犟得很,让他干的事他非想法干完才回来,」憨子爹指着身后屋子,「都给那天样里,说去买药,跑了好几家,到半夜才回来。」
语文老师关心憨子妈病情,听后赶紧问憨子妈好点没有。
「吃药后好了点。」憨子爹咧嘴笑,露出一口黄牙,「你们来了好几回,今还带着东西,这俺们都记着呢,等哪天强子娘好了,俺带她也去看看你们。」
「那倒不用…………」
闲话不表,只说我们坐在院子里等,等到快六点憨子仍没露面。这时赵老师坐不住了,他拿出裤兜里的手电,「要不咱们去林子里找找?」
班主任和语文老师马上同意。看得出,她们也想赶紧见到憨子。
六点十分,我们沿着憨子家左侧小路向树林进发。进林子后赵老师打头,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殿后,一边走一边呼喊憨子的名字:「张强!张强!」
中间好像有回应,又好像只是寒风呼啸。
等走到林子中间,前面一个叫小胖的同学回头:「你俩累不?」
我和王超正要回话,小胖忽然浑身乱抖。
「你咋了?」
「后、后面,是不是多了一个人?」
06.
我和王超一齐转身,果然看到班主任的后面有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,赶紧把这个情况告诉闻讯赶来的赵老师。
那黑影察觉有异,在赵老师手电照过去的同时向斜后方逃窜。
「张强!?」
赵老师喊了一声,听不见对方回应,犹豫了一下后将手电交给语文老师:「我去追他。」
「你小心点。」
「嗯。」
在我们的目送下,赵老师撒丫子朝黑影逃窜方向追击,很快消失在手电筒照不到的远处。
没了身强体壮的男老师,我们这群人的胆子立刻小了许多,在班主任的提议下,大家原地围成一个圈,将手电筒直立起来方便赵老师返回时找准方向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赵老师始终不见归来。
我们开始还小声聊着天,后来不知为何陷入沉默,四周一时静极,能听到气流在树林中穿梭和各自的喘息。
猛地,前方传来野狗狂吠,吓得几个同学尖声惊叫。
「要不咱们先回去?也许回去的路上能遇到赵老师。」
「好。」
我们手拉手沿原路返回,刚出林子就看到赵老师站在不远处,他前倾着身体,也不知被什么分了心,直到我们走近也没有反应。
「赵老师,你追到——」
我本想问赵老师有没有追到那个神秘的黑影,不料话没说完就被赵老师打断:「你们闻到了吗?」
「闻到什么?」
「肉味。」赵老师眼神闪烁,「这林子里,有一股奇怪的肉味。」
07.
之前担心赵老师,再加上身处幽暗环境精神紧张,谁也没心思顾及其他。现在对着林子吸溜几下,还真闻到一股肉酱的味道。不过这肉味十分奇特,既不像牛羊也不像鸡鸭,更不是家家户户都吃过的猪肉,怎么描述呢?它有点辛臭,还稍微带些刺鼻。
话说回来,这味,应该是我们发现那个黑影前后飘出来的,因为进林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常。
贪嘴的王超马上举手,说这味他闻过,指着憨子家,八成是憨子爹为了感谢我们在准备晚饭。
说到憨子,班主任赶紧问赵老师那黑影是怎么回事。
赵老师摇了摇头,说当时林子太黑,自己又没带手电,追着跑了一会儿后就听不到那人的脚步声,估计是找地方躲起来了。
「那咱们还找憨子吗?」
语文老师话音刚落,远处传来憨子爹的喊声:「强子白跑!」(白跑即别跑。)
强子?那不就是憨子?听憨子爹这意思,憨子回来了?
我们赶紧朝声音来源赶去,只跑了几十步,就看到憨子爹用手中黄胶鞋砸向远处,四周却没有憨子的身影。
原来在我们进林不久,憨子就从林子另一方向回到了家,可能是附近的树枝都被捡完了,今天收获甚微。
憨子爹这些天一直为憨子妈忙前忙后,心焦烦躁,见状骂了一句。结果憨子误以为憨子爹要揍他,吓得又跑了出去。
「那咱们赶紧!」
经憨子爹指明方向,我们浩浩荡荡追了过去。
追了一会儿,赵老师可能嫌我们步子慢,扔了句「你们快点」后,甩开膀子大步流星,再次消失在夜深处。
又追了一会儿,我们实在是跑不动了,便找个地方坐着休息。没办法,天太冷呼吸不顺畅,穿得又像个熊。
这次,赵老师没让我们久等。
只过了大约五六分钟,他便喘着气跑了回来。
「找到了吗?」赵老师和语文老师异口同声。
赵老师摇头。
「那他跑哪去了?」班主任环视四周,「这边就几间房子,都锁着门,大晚上的,他就算想躲也找不着藏的地方啊?」
「我觉得这事不对劲。」
「咋了?」
「你们知道我以前是练中长跑的。」赵老师脸色铁青,「一个小娃,就算给他四条腿他也跑不过我,但我追了这么久,连个人影也没看到。」
08.
按照赵老师的推理,要么憨子是深藏不露的长跑高手,要么憨子爹刚才没说实话,目前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。
正当我们想找憨子爹问个明白,后方脚步声起,竟是憨子爹不请自来。
离得近了,才看到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卷了边的零钱。
不等我们开口,憨子爹自己承认错误。说刚才天太黑,并没有看清憨子逃跑路线,但当时赵老师催得急,只能胡乱指个方向。
赵老师大翻白眼。
班主任扯开话题,问憨子爹干嘛拿这么多钱。
憨子爹一脸憨笑:「恁们为强子的事忙前忙后,不管咋说得请恁们吃顿饭。」(恁们即你们。)
他这么一说,赵老师自然不好再说什么。
至于我们这群馋嘴,早兴奋得拍起了手。
当晚,憨子爹带我们来到附近一黄酒馆,坐下后先点两斤黄酒几盘炒菜,又要了一洗脸盆白面条。我们早饿急了,当下谁也不让谁,哼哧哼哧吃个真香。
吃着,憨子爹问老板:「刚俺家强子是不从这跑出去了?」
老板头也没回:「没吧?」
憨子爹:「胡球扯!俺家强子刚从家里跑,恁这店就挨着街里,会木见他?」
老板犹豫了一下:「刚好像有个孩往西边跑了。」
憨子爹哦了一声,告诉我们憨子这家伙就爱到处瞎转,等他转够就自己回家了,让我们不要担心。
我们边吃边点头。
吃饱喝足,准备走人时,赵老师还想去憨子家。
「还去干啥?」憨子爹迷惑不解,「都说强子转够就回去了,恁们嫩忙,还是赶紧回自个屋吧。」
最后还是班主任看出赵老师的心思。
作为年轻力壮的男老师,三番五次在憨子这件事上栽跟头,面子上过不去。
「我今非等住他不可。」赵老师看着憨子爹,「他晚上不是回家吗?」
「回家是回家,就是不着几点。」憨子爹眉头紧皱,「说不定他今晚玩得疯,后半夜才能到屋。」
「那我就在他屋等他。」赵老师心意已决,说完看着我们,「你们几个,不想回家的,也留这陪老师。」见我们面露犹豫,笑了一声,「陪老师守夜,老师下星期给你们买东西吃。」
一听有东西吃,王超立刻举手。
我本来要回家,被王超连拉带拽,只好加入。
就这样,在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带其他同学离开后,我和王超跟随赵老师,再次踏上前往憨子家的路途。
这次,我们非等到憨子露面不可。
09.
刚进院子,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辛肉味,看来林子里那股怪味确实是憨子家传出去的。这就有点奇怪,既然家里已经煮肉,为何还要请我们到外面黄酒馆?
这时憨子爹又说,憨子不确定几点到家,大冷天的,我们一个老师两个半大孩子也不能光坐着冻着,要不先回去等明天再来。
赵老师问我和王超想走还是想留。
我本想走,转念一想,刚才和班主任分别时已经说好,今晚留在憨子家过夜。如果临阵反悔,万一开学后给我穿小鞋怎么办?再说语文老师已经答应路过我家时将这件事告诉我父母,说不定父母现在都洗洗睡了,就算到家门口也没人给我开门。
那就留下。
见我们执迷不悟,憨子爹也不再多说。
我们就在院子里等,等到九点多,憨子爹要给憨子妈喂饭,进了趟屋,出来时手里提着两床棉被:「院里冷,都进屋吧。」
我们应了一声,跟着憨子爹来到憨子住的东侧小屋。
铺好了床铺,憨子爹坐在床头,拿着旱烟袋子敲着鞋底,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们聊着天打发时间。
又等了一会儿,王超有些困了,憨子爹就起身告辞,走到门口关门时似乎想到什么:「两娃黑料睡里好不?」(黑料即晚上、夜里。)
「咋了?」
「强子妈不得劲,夜里得给她翻身擦脊梁。」憨子爹表情木讷眼神却闪烁不定,「以前家里也没住过外人……」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,大意是他夜里得给憨子妈擦身子换衣服,怕我和王超不老实偷看。
赵老师当即表态,说宁肯尿炕也不出去瞎逛。
憨子爹满意而去。
王超睡着后,我和赵老师又等了一会儿,然后赵老师也有些困了。
「都先睡吧,张强要是回来,他会喊咱们。」赵老师吹灭油灯,一头扎进破了几个洞的棉被。
我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前些天,我在这里看到了一只藏在长发下的眼睛。
现在,这只眼睛的主人就躺在一屋之隔的西侧。虽然知道她是生病的憨子妈,但那冰冷的眼神总令我惴惴不安。
她晚上会不会走出房间?
会不会趴着门缝偷看我?
我躺在赵老师和王超中间,看着窗外越来越浓的黑,被自己的幻想搞得不寒而栗。这时就后悔没有听父亲的话,他让我上学路上别瞎转,我却背着他跑去录像厅看鬼片——我要是不看那些鬼片,今夜也不会失眠。
万幸,睡熟的王超忽然发出轻微的呼噜声。
呼噜,呼噜。
像是在课堂憋尿时听到下课铃,焦躁的内心终于放松。
困意上涌,眼皮逐渐发沉,脑海中的胡思乱想越来越稀薄……
等我睁开眼,窗外已经放亮。
看了看左右,王超还在睡,赵老师坐在床头,燃烧殆尽的烟几乎烧到食指。
「赵老师。」我下意识问,「张强回来了吗?」
「醒了?」赵老师扔掉烟头,「把王超也喊起来吧,咱们得去趟学校。」
「明才开学,今去学校干嘛?」
「报警。」
10.
天蒙蒙亮,我们不顾憨子爹留下吃早饭的邀请,迎着寒风赶往学校。
路上在赵老师的安排下兵分三路,我去通知班主任和语文老师,王超去找之前到过憨子家的其他同学,赵老师则想尽一切办法让校长露面。
得令之后,我马不停蹄,小跑着来到两位老师的家门口。
听说憨子一夜没回,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均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,这时候也顾不得化妆打扮了,穿着在家干活的脏衣服匆匆出门。考虑到我们还没吃东西,路过一个卖包子的早点摊时买了五块钱豆沙包。
到了学校门口,王超和同学们都已聚齐。
班主任让我们不要以讹传讹,拿出包子让大家分着吃。
吃到第二个包子时,赵老师带着牛校长闪亮登场。
可能是赵老师在来的路上已经描述了大概经过,露面后牛校长分别找我和王超谈话,最后威严道:「那黄酒馆老板不是昨晚见张强往西边跑了吗?」
「说是这样说,但更像是随口一说,不能当真。」赵老师回忆着昨晚的经过,分析道,「老板最开始说没,后来可能怕张强爹生气,就改口。而且,就算他说的是真的,他的原话是有个孩往西边跑了,这代表他没见到那小孩的脸,不能确定那就是张强。」
「那早上张强爹又说啥没?」
「他说张强前几黑料都回来得很晚,昨天可能是跑远了,一时半会儿没到屋。」赵老师接过牛校长递过来的烟,「我觉得这事处处透着古怪。」
「说说你的看法。」
在牛校长的眼神鼓励下,赵老师唾沫星子乱飞。
首先,事情的起因是憨子妈生病了,快不中了。可临近的老中医根本没见过憨子妈,憨子爹倒是见过,但不是买药,而是打探一个消失了十多年的气功组织的歪理邪说。
其次,在第二次去憨子家的时候,憨子家的院里摆了两条长凳,凳子上放有许多装肉汤的瓷碗。要知道憨子家贫困潦倒,一年到头也未必能买这么多肉,这次为何来了个大手笔?
再次,第三次去憨子家的时候,也就是昨天下午去,憨子爹说憨子在小树林捡柴火,可大家刚进小树林憨子就从其他方向出来了。出来也就罢了,偏偏又跑了,跑了也就罢了,还紧赶慢赶追不上。
最后,那个在小树林里,暗中跟着我们的人,到底是谁?谁会在冬天的大晚上,跑到偏僻的树林搞窥视?
「你说得,有点道理。」牛校长点起一根烟,吸了几口,悠悠道,「但,说奇怪吧,也不算特别奇怪。」
「哦?」
接下来是牛校长的分析时间。
第一,确实没人见过憨子妈,但那女人有精神病,憨子爹怕人笑话才不让她抛头露面。
第二,生病了确实没去看医生,但好多知识水平不高的人都没有生病就医的观念,比起吃药输水,他们宁肯跳大神。这,可能也是憨子爹之所以